無常

「生命並不是等待暴風雨的過去, 而是學習享受在雨中漫舞。」

—Vivian Green

我並不想告訴你那些美麗的童話故事, 公主與王子永遠快樂地活下去。大部分那些故事只是給人一個美麗的幻想空間而已, 真實的生命並非如此。佛陀在他的 “四聖諦” 中指出苦、集、滅、道是解脫的道路，他首要指出生命的本質就是苦。這驟眼看起來好像很悲觀, 很消極, 可是你不要只看表面, 很多事情必須要深入地了解, 你才會聞到它的芬芳。 “佛” 的意思就是覺悟, 他已經徹底看清世界的幻像, 他是第一個攀上了珠穆朗瑪峰的人, 我是指他的意識已達到了頂峰。佛陀毫不掩色地講出真相, 折毀了一切謊言, 他使你無法再躲避, 他不想你做鴕鳥, 要逼你直接面對生命的真相。唯有真正勇敢的人才能夠接受他的教誨。要超越痛苦便首先必須認清苦的本質。他的意思並不是說這個世界沒有任何快樂可言, 不是說沒有什麼值得慶祝, 他的意思是所有帶給你快樂的東西都有兩種特性: 無常與虛幻。所有事物不可能永遠存在, 都會消失。沒有一件事物擁有永恆存在之實體。就算連太陽也有毀滅的一日。一切事物都是緣起而生, 緣散而滅。痛苦從何而來? 一切的痛苦在於我們把事情抓得太緊, 不接受事情改變, 痛苦就是未能如實地看清事情的真相。

事物合久必分,消失之後又會在另一個時空和方式再次聚合。所有事物都會隨時隨地改變,甚至連你的身體也不是屬於你的,你只是暫時借用它,再往這個方向想,其實你從來沒有擁有過任何事物,事物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就如海面上的波浪一樣,你只是與那些東西在某種莫名其妙的因緣下被安排共處一段時間而已,有誰又能夠說他擁有海面上的一個波浪呢? 你整個一生唯一可以擁有的只有當下的一刻。小孩子都喜歡在沙灘上築城堡,他們會搜集最美的貝殼來裝飾,會用他們的小手和工具去雕塑,小孩子不允許別人碰它們,可是,海浪總有一天會衝向城堡,這個時候就是存在教導我們放下的時候。城堡的沙和貝殼來自大海,就讓它們回歸大海好了。

大部分在紅塵俗世打滾的人,都會容易貪戀身外之物、金錢、男女情愛、性、權力、名譽、以及各種官能上的享受,其實這些物質世界中的事物本身不好也不壞, 問題在於你看待它們的態度。首先這些事物並不是永恆的,如果把它們抓得太緊,甚至看作你生命的全部,那你的生命便會很危險,最終的結果必定被奴役。今天你身邊的那位美女子很喜歡你,你以為活在天堂中,然後她感到厭倦,明天她也許換上另一個男人,你立即活在地獄之中。今天你賺了很多錢,明天一場金融風暴便把你所有錢吞噬。無常給我們非常清晰的訊息, 就是我們根本無法完全根據意願控制生命, 你被愚弄了,你很痛苦,這些痛苦的感受是好的,它們使你對人生有真正的體會,你不再把世俗這些如幻不實的事物看作永恆, 更加不會把它們看作人生安全感和真正快樂的來源, 你遲早會發現這些虛幻的事物並不值得你太過投入及太過貪戀。

另一方面, 人類的心靈擁有變現出一切的能力, 如果你執著了這些事物作為滿足個人的途徑, 那麼你便把這些事物變成魔鬼, 你的意圖只是在控制別人, 你把世界推向地獄, 不單止別人受苦, 你自己也會因為有朝一日失去這些事物而痛苦。相反, 假如你只是運用它們來開悟和幫助眾生, 你的意圖是純淨的, 這些事物便會成為最好的經文和聖物, 世界亦會因你而變成天堂, 就算你失去那些事物甚至連生命也失去也沒有太大關係, 因為擁有已不是你生命的重點。

「只要我們仍然涉及世俗的事情, 我們就會繼續製造各種苦因。」

—-創古仁波切 <<三乘佛法心要>>

我記得在我身體出現問題好一段時間之後,由於那段時間所有培訓課程都停止,在沒有收入的情況下,學院不可能每月承擔昂貴的租金,我被迫要徹離,我和團隊成員曾經花了很多心血去設計這間學院,亦投放了大量資金裝修,那份痛苦可想而知,簡直是要了我的生命。然而,NLP教導我們換框法(Reframing),凡事都可以從不同的角度理解,就算是遇上重大的不幸,都可以為災難製造出價值和意義。加上我有禪修的習慣,我把這次無常的打擊視作修行和開悟的絕佳機會。我禪修的師祖祟山禪師及我的上師大觀禪師教導我們, 在禪修的過程不要審察我們的心(don’t check), 要完全保持不知的心(Don’t Know Mind), 每一刻保持正確環境(correct situation)、正確關係(correct relationship)、正確運作(correct function) , 每一刻只是去做(just do it)。禪修就是訓練自己不要去製造各式各樣的思維, 完全證入存在的本體中。思維只會使我們執著了正在消散的因緣和條件, 亦同時障礙了形成新的因緣和條件, 這樣便是容許小我與存在對抗, 小我就像一個任性的小孩, 從來不讓過去消失, 這樣更多的痛苦便會被製造出來。 我按照他們的教法,在搬走所有東西的時候,把心安住在每個當下和廣闊無邊的空性之中,當有情緒生起的時候,不去執著它們,容許情緒出現, 亦容許它們離開。< <心經> >說:「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五蘊是指我們對事情的受(感受)、想(思想)、行(行為)、識(想法)都是空的, 只要不去執著它們, 它們便會自然地消失。

「色如泡影, 受如浪潮尖端之白沫, 想如海市蜃樓,行如空心杖,識如幻象。」

—龍樹大師

接受並認同生命是無常的,可以幫助我們更坦然自在地面對人生的災難。如果我沒有看清無常的真相, 把現實世界的一切看得那麼真實和永恆, 我早就崩潰了。西藏各大寺廟每年都專門製作並舉行壇城供養法會，壇城的含義是把神界結構形式簡略地表現為本尊主神及眷屬神的聚合處, 僧人把壇城展示給眾生，讓眾生得到佛法的加持。壇城是藏傳佛教精緻的宗教藝術，其結構井然有序、顏料以五彩沙為主，色彩絢爛繽紛，光彩奪目。製作壇城的過程相當不容易, 可是法會最後一個重要的儀式, 就是僧人在眾人面前親手把壇城毀滅, 使它重新變回一堆混亂的彩沙。他們的用意就是要傳達一個重要的訊息, 就是世間一切事物無論怎樣完美, 都不能永遠存在, 智慧就是不去執著任何事物, 要來的就讓它來, 要走的就讓它走, 生一個歡喜心, 讓那些事物回歸宇宙的大化中, 看得破便能夠隨緣自在。

另一方面,無常觀亦可以幫助我們觀照所有我們面對的逆境亦沒有永恆存在的實體,它們的本質也是空和無常的。當組成逆境的姻緣改變以後,情勢便會出現變化。易經「否 卦」有「天地不交, 人口不圓。」之象,即是不好的情況。「泰卦」則有 「天地交而萬物通」之象,即通達、順暢之意。中國成語「否極泰來」就是指情況去到最壞的局面便會逐漸開始轉好,這是大自然運作的道理。面對逆境要穩定你的心,不執著恐懼和絕望,保持一個不知的心,積極主動地做一切有效果的事情,你所付出的努力是不會白費的,你所做的一切在冥冥中改變了境況的因緣,保持堅毅、信心, 逆境總有過去的一日,新的局面慢慢便會重新開展。

從前有一條村莊,裡面有一戶人家, 丈夫和太太都年紀老邁了,只有一個獨生子,照顧他們和賺錢養家。可是有一次兒子在騎馬的時候,不小心跌了下來,連腿也跌斷了,他們的生計極失所依,過了一段時間後,國家陷入戰爭,軍隊進入了村莊徵召了很多村民入伍,可是正正由於這位獨生子雙腿不便於行,得以幸免,可以繼續留在家中照顧父母。據說,被徵召的村民,大部分都戰死了。

生命無情地奪走你的一切, 你的尊榮、盼望、歡笑和對別人的愛心也如風一般地消散, 傷害你的人卻消遙快活, 甚至把責任全推在你身上, 你曾經問過上天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上天卻對你默言不語, 你認為夠殘酷嗎? 是的, 生命是非常殘酷的, 這種事情每天在全世界都正在發生, 有很多人的處境甚至比你更堪苛。然而, 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雖然使我們痛不欲生,可是基於生命的複雜性,有限的頭腦所感知到的只是生命的表象, 生命莊嚴壯麗的實相往往隱藏在這些表象背後。如果我們只是執著了自己的痛苦, 便無法看見和感受到生命動人的一面。

我無法相信電視播放出來的一幕, 他十多年前仍然是個孩子, 有一次學校的師生到了八仙嶺郊遊, 由於一些學生吸煙導致五級山火。這場災難總共奪去五名師生的生命。 為了紀念這次慘劇，香港政府在八仙嶺建了一座「春風亭」，給行山人士悼念罹難的師生。他幸運地沒有被燒死, 可是山火把他燒致完全毀容, 亦失去了幾隻手指, 他的名字叫做張潤衡, 曾經痛苦到想過自殺, 可是他始終堅持活下去, 現在已是一名社工碩士, 立志要幫助別人, 並獲選為香港2009年十大傑出青年之一。

當你處於被極端痛苦煎熬的處境, 那是因為你把發生的一切抓得太緊, 其實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也正在很多人身上發生,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你活在以自我為中心的世界中,這時候唯一的出路便是放下對自我的執著, 包括我的知見、抱怨、仇恨, 通通都要放下, 保持不知的心, 把心安往在空性之中, 無論內心生起什麼都不要執著, 生命出現什麼異樣痛苦境況都完全接受, 其實這是訓練你慈悲心的大好機會, 用心去感受那些比你不幸千萬倍的人的痛苦, 去感受無數受苦心靈的悲痛, 這樣可以幫助你釋放自己, 你的痛不但可以減輕, 還能夠生起一顆幫助別人的心。經歷過人生洗禮的人都會有同感, 最大的幸福並不是能夠擁有些什麼, 而是懂得不去擁有些什麼, 並且對你已經擁有的一切知足和感恩, 以及有能力幫助別人的生命變得更好, 當那些瀕臨自殺邊緣的人、貧病交煎的人、被感情傷害的人、對前途絕望的人因著你由心而發的幫助而重新得到生存下去的力量, 喜悅之情便會在你內心自然地流露, 你感到生命充滿價值, 那是上天給予你最大的回報。你與眾生本是一體, 幫助別人就等於幫助自己。這種滿足感比起不斷用盡各種手段與別人明爭暗鬥來滿足自己的利益, 或者妒忌別人所擁有的有價值和有意義得多了。

你雖然身處這個相對變幻的世界, 可是無常觀幫助你的意識活在絕對的寧靜當中, 生命中沒有什麼事物是不能夠失去的, 包括性命, 我們每個人都有失去性命的一日, 只是遲早的問題。最重要的還是你的生命是否活得有意義。當你失去你認為重要的事物, 要有這樣的胸襟 : 失去了便讓它失去, 離開了便讓它離開, 不要了, 算了。當快樂的事情降臨在你身上, 便容許自己好好地去享受。打開你的心, 讓生命之流在你心中流過, 需然外在環境和事物不斷變遷, 可是你的心並沒有因此而動搖, 因為你並沒有把它們看作生命最重要的價值, 這樣你才能夠真正明白你是誰, 並且體會與存在共舞, 與存在合一的平靜、安祥和喜悅, 這樣的生命便會顯得格外自由和灑脫。

濕婆Shiva, 印度教主神之一，與毗濕奴,大梵天齊名。濕婆是亞歷安文明前就存在的印度神祉，亞歷安人進入印度後，創立婆羅門教，濕婆變成為重要的三大神之一。印度神話中，濕婆代表宇宙原始力量，衪擁有毀滅和再生的力量，被視為威力強大的神。濕婆經常以舞蹈形象出現在印度雕像作品與舞蹈中。濕婆宇宙之舞代表了五個宇宙神性的面向–創造、保護、毀滅、消除無知與束縛、使靈魂解脫。延伸出的右手握鼓, 鼓聲象徵創世之聲, 延伸出的左手持火燄, 象徵毀滅之火, 第二隻右手的手勢是「不要懼怕」的意思, 右腳踩在無知的矮子背上, 象微消除「無知」, 左腳抬高代表靈魂解脫。一切痛苦皆來自對真理的無知, 濕婆之舞生動地展示了宇宙的真理。整個宇宙就是不斷在創造和毀滅的力量之間循環, 最高的智慧就是觀一切法無相皆空, 這就超越了一般人把世界看得很實在的無知。這裡值得一提的是濕婆右手「不要懼怕」的意思, 宇宙間所有事物包括你生命面對的棄絕、無常皆盡在宇宙的本體力量之中以各安其位的方式呈現出來, 神性的力量遍存於萬物之中, 生命就是宇宙之舞的表演劇場, 無常就是宇宙生滅循環的展現, 當你看清這個真相, 你還有什麼好懼怕的呢? 所以耶穌說: 「不要為生命憂慮。 你們必須用的這些東西, 你們的父是知道的。只要求他的國, 這些東西就必加給你們了。你們這小群, 不要懼怕, 因為你們的父樂意把國賜給你們。」(聖經路加福音) 。只要不製造思維的碎片, 向存在臣服, 把生命交給存在大能之手中, 你慢慢便會體會到宇宙神性之舞在你生命中展現的韻律。

印度人認為毀滅是好的, 沒有毀滅便沒有再開創新局面的可能, 在尼哲代表學中，要超越自我, 唯有對一切原有的價值重估，亦即反對一切既定的框框，或者經歷必要的迷失和混亂的階段，新的生命才能夠得以重生。這與約瑟˙金寶英雄之旅被上天召喚而必需經歷迷惘甚至死亡的階段是一謀而合的。 宇宙是循環不息的能量週期, 個人、家族、國家、文明都必須一再經歷這種能量的循環， 這是不可以避免的。

很多人都很執著自已的外表, 某一天照鏡子的時候發現頭頂少了些頭髮, 髮線開始後移, 或者多了幾根白頭髮, 眼角多了些皺紋, 他們無法接受外貌日漸老化的事實, 因此很不開心, 時常處於憂慮的狀態, 我就有一位與我同年紀的男性朋友, 我發現他有一個小動作, 就是經常用手撫摸前額的頭髮, 後來才得知他的髮線已明顯後移, 他害怕被人看見, 所以把較長的頭髮放在額角前面, 以摭掩那個 “M” 字額。 在所有物種之中, 人類是唯一會照鏡子的動物, 他們都非常執著外表, 其他物動都很順應大自然地老化, 人類愈在乎表面的事物, 那就表示人類的意識愈倒退到小我的層面。 其實當一個人發現自己開始老化, 他應該開心和慶祝, 因為他的生命正在跳舞, 他內在的某些東西正在成長, 包括對世情的洞察力、對生命的審美能力、對別人的包容能力等。 外表的美雖然失去, 但心靈的美卻日漸完滿, 而且這些心靈的正面特質會被帶到下一個生命中去。澳洲的土著不會像現代人每年舉辦生日會, 他們只有特別的事情才會慶祝, 就是當他們發現今年比去年更成熟和更有智慧, 他們便會慶祝一番, 他們在乎的是內在的成長。

我們之所以無法接受無常, 其中一個原因是被社會訓練出來的。 看看商業社會那些每日向你轟炸的廣告, 它們都在灌輸你完美及永恆的外在價值, 你的肌膚愈完美雪白和幼滑, 你的外表愈年青貌美, 你便愈受人歡迎, 愈多人會尊重你, 群眾愈執著了他們的外表, 對商人便愈有利, 各式各樣的化粧品、護膚瘦身整容服務便會愈暢銷。 雜誌經常以頭條喧染某某性感貌美的女明星、靚模短時間內勁賺幾百萬或買豪宅來吸引你購買, 至於那些 “ I can’t live without you”、鼓吹犯賤, 做瀾泥、白痴的情歌則企圖加強你對感情的執著, 我們的社會早已失常, 看看社會在做些什麼? 它在製造餓鬼和奴隸! 沒有奴隸社會就無法運作, 沒有餓鬼商人就無法獲取暴利, 他們奪走你心靈的自由, 痳痺你的靈魂, 矇閉你的雙眼, 他們便能夠控制你, 從而得到利益。 可是竟然有那麼多的人還以為自己擁有消費的自由, 那才叫人覺得不可思議!

是的, 世俗的滿足感會帶給你快樂, 但不能夠帶給你心靈持久的安祥和喜悅。 快樂和痛苦是這個相對世界的兩種極端感覺, 它們都只是幻象, 始終會有消失的一天, 這就是無常。 如果你執著了它們, 便會在未來帶來另一面的痛苦, 你可能仍然需要每天進行世俗的活動, 但當有那麼一天, 你察覺心靈的滿足不再依賴世俗的事情, 你便開始活在永恆和寧靜的國土上, 這就是智慧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