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與自由

「自由即是選擇成為自己的可能性。」

——- 存在主義大師齊克果

暢銷書<<尋找意義的人類>> (Man’s Search For Meaning) 一書作者, 亦是意義治療法(Logotherapy)創始人偉克‧凡高(Viktor E. Frankl) 曾經在二次大戰時期被德軍長期關入慘無人道的納粹集中營。進入集中營的囚犯都被告知永遠要在這裏渡過餘生。凡高的父親、母親、兄弟甚致新婚不久的妻子全部都死在毒氣室中。他唯一生存的妹妹也抵受不住折磨而喪生。他每天都面對著冷冰冰的漆黑水泥牢獄, 內心受盡煎熬, 已找不到任何生存下來的理由。

所有囚犯都要長期忍受飢餓、寒冷、侮辱以及殘暴的對待。他們每天都要到工廠做勞苦的工作, 隨時隨地被槍斃。人性的尊嚴被徹底摧毀。被關進集中營中的人失去所有外在的自由, 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亡, 這就是他們共同的命運。然而, 偉克‧凡高觀察到在那麼多絕望的囚犯中, 有一部分竟然可以戰勝命運生存下來, 最終離開集中營從過正常的生活。他發現支持這些囚犯活下去的力量來自內在的自由, 他把這種自由稱為Logo。

這些囚犯都有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意義或者原因, 無論你把它稱為什麼。很多囚犯包括偉克‧凡高都是期望能夠與他們的家人團聚。雖然然他們無從知道他們的家人是否在生, 他們仍然給予自己一個希望。事實上, 在戰爭結束後，偉克‧凡高回到維也納才發現他所有的家人都在納粹集中營死去。

生命就是一個煉獄, 充滿了各種痛苦、醜惡和另人難以承載的重擔。當一個人被嚴酷的命運迫至生命的邊緣地帶, 他已無處可逃, 無處可避, 生命被逼要赤裸裸地面對著命運極大的挑戰, 在這個時候, 正是命運與自由對立交鋒的時間。生命正如存在主義心理分析大師羅洛‧梅(Rollo May)所說, 是由弔詭(Paradox)組成, 即是兩項對立事物的關係。例如善與惡、生與死、美與醜、命運與自由等。這些對立表面是勢不兩立的, 但真相是一方會造就另一方。在命運與自由對立的情境中, 命運往往能夠造就人的終極自由, 全看當事人的質素。軟弱的人會選擇臣服於命運的魔爪之下, 甚致放棄。強者會選擇內在的自由戰勝命運。這種內在的自由本質上來自人性最深層的真理,是人性光輝的一面。 在極端的境況中往往會被引發出來。禪宗六祖惠能大師在<<六祖壇經>>中提及 「自性自度」的概念 (懺悔品), 內在的自由就是來自我們的自性, 這就是生命的秘密。自性中蘊含著各種正面的元素, 包括智慧、慈悲、勇氣、自由…….這些都是人類賴以為生, 使一代一代延續下去的重要力量。

偉克‧凡高有一次被命令去到大雪紛飛的戶外做苦工, 他又冷又饑餓, 旁邊的德軍不時用皮鞭打他的身體, 他的傷口刺痛, 他認為已沒有生存下去的可能。突然之間, 他惱中閃出他的妻子的影像, 他的妻子是他在維也納大學醫學院任教時期的助手 Eleonore Schwindt。他們相戀並於 1947 年結婚。偉克‧凡高很愛他的太太, 他回想起一幕又一幕過去甜密的回憶, 他一時竟忘記了痛楚。後來在集中營中他經常在腦中想像與她的愛妻對話。他們會互相發問, 互相回答, 他會想像與妻子擁抱的美好感覺, 感受那份最真的愛。根據凡高說, 這些影像非常真實, 雖然她的妻子不在他的身邊 (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仍然在生), 他每次透過這些對話都感覺到她的存在。

偉克‧凡高亦教導其他囚犯這樣做。他們會想像在家中發生的事情, 例如打開大門, 進入家中發現電話在響, 接聽電話, 打開電燈, 享受家的舒服感覺等。他形容這些內在經驗成為他與其他囚犯的避難所。偉克‧凡高發現內在經驗愈是真實, 囚犯愈能忘記獄中的恐懼。偉克‧凡高形容外面的人根本不能夠從他們滿足的面部表情知道他們被困在獄中。他們表面上是在集中營當中, 事實上他們活在另一個世界。在這個充滿愛的虛擬世界裏, 他們得到真正的力量戰勝了殘酷的現實。
偉克‧凡高從此發現人在任何處境中都能夠擁有內在的自由, 都可以為自己製造意義, 使自己更有力量生存下去。

偉克‧凡高後來成為了當代非常有名的心理學家, 他發展出來的意義治療法(Logotherapy)就是來自集中營中的體驗及發現。以下我節錄了他在<<尋找意義的人類>>中提及的重要發現:

「我應該肯定，人的尋求意義與價值可能會引起內在的緊張而非內在的平衡，然而這種緊張為心理健康所不可缺少的先決條件。我要大膽地說，這世界上並沒有什麼東西能幫助人在最壞的情況中還能活下去，除非人能體認到他的生命有一意義。正如尼采充滿智慧的名言：「參透『為何』，才能迎接『任何』。」(He who has a “why” to live for can bear almost any “how”) 我認為對任何心理治療，這句話都可作為座右銘。在納粹集中營內，我們可以親眼看到，那些知道還有一件任務等待他去完成的人，最容易活下去。後來美國的精神醫學家在日本與韓國的集中營內也證實了這點。

就拿我自己作例子，當我被抓到奧殊維茲集中營時，我正準備付梓的原稿被沒收了。(這是我第一本書的第一個版本，英譯本再一九五五年由Alfred A. Knopf出版，書名為《醫師與心靈：意義治療法簡介》The Doctor and the Soul: An Introduction to Logotherapy)。當然啦，那時我最深的心願是要再次寫出這本書，而這竟幫助我活著度過集中營的嚴酷。例如當我患傷寒感覺很難受時，我用碎紙片記下許多摘要，以備重獲自由時能重新著書。我確信這份動機協助我度過巴伐利亞集中營黑暗的牢房，而克服了令人崩潰的危機。」

偉克‧凡高透過他親身的經歷, 告訴我們一個極為重要的訊息: 我們的命運就是我們的集中營。假如你受到命運的打擊, 受到別人不公正、不公平、不公義的對待, 或者你正身陷逆境當中, 你必須相信你自己的力量, 相信你能夠戰勝它們, 相信甚至你的生命會因為這次的遭遇而變得更有力量。偉克‧凡高曾說過, 人只有在超越自己時才能理解自己。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能超越自己的局限，使自己的存在充滿意義。人生的意義在於愛與創造，人類的意義在於創建全人類共用的自由民主的健全社會。

戰爭結束後, 偉克‧凡高在 1950 年創辦奧地利心理治療協會並任主席，之後一直擔任維也納大學醫學院教授。1992 年，他的朋友和家人為他設立了偉克‧凡高研究院。由於他的積極正面思想, 他的後半生生活得很充實及快樂。他到世界各地演講宣揚世界和平, 以67 歲的高齡領取了飛行駕駛執照，80 歲還攀上阿爾卑斯山。

我經常向我的心理治療學員強調, 心理治療師的職責, 就是協助個案發現接觸自性中的自由、愛、勇氣等正面的元素, 並運用這些特質超越當前的困境。我有一個個案, 是一位女士, 患上抑鬱症已多年, 每天失去動力, 沒有自信, 不想見人, 典型的抑鬱症狀。她曾求助輔導服務但效果不明顯。評估過程發現個案的成長過程曾被朋友、男朋友利用及傷害, 童年時亦生活得不開心, 沒有人關心她, 亦常被打罵。她的父親是唯一一位愛她的親人, 可是卻早已離世。她之所以得了抑鬱症是因為被命運囚禁在集中營, 走不出去。治療過程分開了四次, 第一次主要引導個案與父親的亡靈進行完形對話 (Gestalt Dialogue), 從父親那裏支取愛的力量, 並放在心中。第二次處理與前度男友的牽連, 使她釋放出來。第三次運用自我關係治療(Self RelationTherapy)處理朋友對她造成的負面影響, 釋放壓抑情緒, 並重建自我價值。第四次再教導個案的潛意識, 變得更加積極和正面。我節錄了治療過程其中一部分給你參考 :

「他們不信任妳,妳依然憤怒和影響了情緒。我看到妳憤怒和失望, 同時受到傷害,同時間我看到妳內裡好堅強和勇敢,因為妳曾經向他們表達過妳內心的感受和妳不是一個會出賣別人的人,妳堅強勇敢去爭取公平,我們只要爭取回一些公平,看到妳內裡有一種堅強和看到妳愛自己的一面,所以他們這樣屈辱和欺負妳,但是妳依然好勇敢那樣為自己說一些公道的說話,我看到妳內裡那個部份其實它是一個好勇敢堅強,它好想為妳去爭取回一些重要的尊嚴,所以看到妳裡面的一些部份其實它很愛妳,它在妳內心一直不離不棄,……妳必需要好好去感謝它多年以來在妳裡面一直的努力,妳覺得無人教導過它怎樣怎樣面對人生困難,甚至無人說給它聽應該怎樣克服挑戰,甚至曾經無人理會過它的感受,那些不是最重要,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都必須要面對很多困難同挑戰和孤獨的時候,每一個人都需要面對不同的人生,最重要是你怎樣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人生困難挑戰障礙,我會說給妳聽每一個人包括妳裡面都是一位英雄,因為妳入面這個部份妳的潛意識在過去,曾經最傷痛和痛苦最辛苦的時候依然繼續好堅毅那樣支持下去過每一天,依然好努力這樣過妳的人生,雖然沒有人在側邊幫助妳,但妳依然咬緊牙關好勇敢克服人生的障礙,好勇敢生存下去,妳才可以生存到今天所以實在要說給妳聽你是一位英雄,是一個百份百的英雄,所以妳可以重新開始那樣去欣賞和感謝妳自己多年的努力,妳可以向這個部份講一聲多謝妳,多謝妳多年的努力,多謝妳為我爭取我的尊嚴,說給它聽覺得妳好堅強勇敢和感到自豪,說給它聽從現在開始我會一直在妳身邊支持妳,對了做得非常之好!即將妳巳經明白到妳裡面這個部份是有很多正面的特質,堅強勇敢和充滿了愛……」
這些催眠指令的作用就是要開啟個案自性中一直存在的光輝的元素, 使個案重新獲得力量從集中營中走出來。

人的一生數十年, 經歷那麼多的考驗, 要面對那麼多的矛盾, 體驗那麼多的痛苦, 其實一點也不容易。沒有人能夠預知何時會離開這個世界。到了死亡的一刻什麼也帶不走, 那麼奔波一生究竟為了什麼? 是為了一層樓嗎? 為了功成利就? 為了愛情? 這些都是假道, 是虛泛的, 是不真實的。佛陀說過, 人生唯一值得做的事是求道, 沒有比求道更重要的了。很多活了幾十年的人, 一生勞勞碌碌, 一味追求外在的事物, 也沒有反省過自己的問題, 生命根本沒有成長過, 到了開始步入中年, 回望過去的人生, 才知道白活了, 到了現在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求道並非高深的事情, 相反是很實際的。在面對生命的集中營, 求道之人會觀看自身的缺點, 了解自己的障礙, 並勇敢地戰勝、超越自己, 把生命提升至一個更高的層次, 集中營就是我們的道場。你知道什麼是生命中絕對不會動搖的東西嗎? 當有事發生在你身上, 你遇到重大挑戰的時候, 你知道你需要把持些什麼才能夠在危難中仍然無懼地往前走嗎? 求道就是要去發現這些生命中對你絕對真實的道理。 這些道理能夠使你的內心更有力量, 更有智慧, 更有自信。 你亦有能力幫助更多對人生感到迷惘的人。世上沒有人能夠逃過生命的考驗, 勇敢地面對吧! 最終你會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英雄, 無愧於天地之間, 你的一生充滿了價值和意義。 時間到的話, 你便可以含笑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