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憤怒共處

Anger

近年社會上有很多政治的紛爭、家庭慘劇、凶殘報復行為，這些悲劇，其中都包含著極大的憤怒。不同的宗教信仰，對於憤怒都普遍認同為大惡的主要根源之一。基督教提到的七宗罪，憤怒乃其中之一；佛教一行禪師在《你可以不生氣》提及：「當有人侮辱我們，或對我們不利時，意識就會開始產生負面心行。這時，如果你不知如何解開並適時轉化，它便會在心裡停留許久。等下次又有人對你說出同樣的話，或做出同樣的事，負面心行就會愈來愈強大。只要內心存有痛苦的「結」與障礙，負面心行就有驅使我們的力量，能控制我們的行為。」

憤怒的本質是什麼?

小孩子突然發脾氣弄到全家不安寧；太太發脾氣會影響家庭氣氛；丈夫發脾氣或會發生家庭暴力。家中的每一份子都會承受到憤怒的傷害，並且無一幸免。總括來說，憤怒使人心中生出怨恨，使家庭不和，使社會紛擾，使國家混亂。

憤怒是別人的行為未能依據自我期待, 或違反自我世界的良知而表現出的一種抗議, 憤怒的源頭在於一廂情願地執著自我的世界。經常憤怒的人必然是我執非常強烈的人, 愈傲慢的人愈容易憤怒, 愈謙卑的人愈能夠保持平靜。對治憤怒的治本方法亦因此再明顯不過了。

「我」是全世界最大的謊言, 它只是心製造出來的幻覺, 有關「我」的一切只是業力或集體潛意識作用下的現象, 認同了「我」及「我」的一切為真實必然帶來痛苦, 徹底看清它的虛幻並放下一切是通往解脫之路。

有些憤怒是不必要的, 它們只是被你製造出來。正如一個在繁忙的街道上亂走的盲人, 他怪責別人的碰撞是沒有道理的。人們大多不願承認別人對自己的不敬是自己的盲目帶來的結果, 這是內心積壓的創傷而形成的保護本能。對於一個已覺醒了而且心靈回復健康的人來說, 他們內心的寬厚足以使他們謙虛地承認錯誤, 憤怒亦沒有存在的需要。

憤怒的記憶片段就像一塊塊磚頭, 怨恨的情緒就像水泥, 執著仇恨的人就像在不斷把磚頭用水泥砌成一個把自己困死的密封堡壘, 並以透過這個黑洞塑造了受害者的身分。別人的開解對他們只是一些雜聲, 如果他們任由別人拆毀堡壘, 那麼他們便無法享受品嘗痛苦帶來的快感, 他們卻不知道生命亦因此日漸枯萎, 最終只會在裡面死去。

社會製造了無數憤怒

看看我們所謂繁華的商業都市, 各種各樣的人要生活在那麼狹小的地方, 人們都變瘋了。為了生存, 為了個人的利害得失, 為了控制別人, 每天被迫要進行殘酷的廝殺, 那些鼓吹賺快錢、權力、出名上位、性愛和享受是人生最首要追求價值的庸俗低賤文化又把原本善良純潔的意識污染, 使每個人變成口中充滿鮮血隨時隨地向獵物張牙舞爪的野獸, 「型男型女」、「成功人士」、「萬人迷」…… 只是小我美麗的別稱, 又有誰知道使人眼前一亮的完美外相背後隱藏著一個又一個發出腐臭的墮落靈魂? 禮、義、廉、恥已被視作可笑之物! 城市彷如弱肉強食的森林, 獸性文化製造了那麼多的衝突、對立和仇恨, 人們為了避免受攻擊或破壞法律而維持表面的和平, 每一個人都強忍著怒氣, 壓抑了那麼多的憤怒, 看看地鐵車箱中的人, 面容是那樣繃緊, 眼神充滿了那麼多的怨憤, 像是不小心一碰便會大開殺界一樣, 每個人內裡都是一隻咆哮著的獅子, 健康的人極其量只是憤怒少一點而已。

你向來被教導要以和為貴, 要有修養, 不要亂發脾氣, 它們是那樣有失風度, 你甚致被教導發怒是危險和愚蠢的, 你的潛意識已被植入憤怒就是邪惡的根深柢固的意念。可是我卻告訴你, 憤怒有其自然之美感, 它是你靈魂在抗議的聲音, 為什麼要醜化它呢? 你怎可以用虛偽譴責你的真我呢? 看看小孩子在生氣的樣子, 他們在地上發狂地滾著, 大力地嘶叫, 把玩具擲到地上……他們以最自然的方式釋放憤怒, 然後他們又再次快樂地崩跳。看看那些鴨子, 牠們在打鬥後還是充滿怒氣, 但牠們並不壓抑, 分開後各自振動身體和翅膀, 把傷身的憤怒能量放掉, 然後又自在喜悅地游泳。

身心互為一體, 它們只是本體的不同面向。沒有處理的情緒積壓在身體裡, 必須透過身體才可以把它們釋放。這就像很久沒有清洗的污穢衣物堆積在衣櫃中, 必須打開衣櫃把它們拿出來。心理治療界已確認透過身體處理情緒的重要性。可是你已把憤怒當作傻瓜, 當它出來的時候, 便被你扑下去, 憤怒是自然生起的能量, 它怎可能被你的頭腦壓制? 如果你不理會你的憤怒, 身體便會透過毒瘡、胃潰瘍、癌症……來證明它的存在, 沒有處理的憤怒是全世界最毒的藥, 這是我的親身體驗。

適當地渲洩憤怒, 回復心靈健康

我們的意識已被家庭、社會、宗教的謊言捆縛了好幾十年, 如果你不讓憤怒喧洩出來, 這股積壓的能量只會一直把你扯到過去或推向未來, 它成為製造思維和編造劇情的導演, 不惜一切討回公道或者給對方教訓, 你的頭腦成為了世界大戰的虛擬場所, 你因此製造了更多憤怒, 你不知道你一直在壯大那個導演, 以致他變得更有力量, 編造更暴戾的劇情, 這可以是持續很長的時間, 甚致你整個一生也在戰鬥, 而最終戰火會把你的生命燒毀。這就是人們總是無法活在當下的重要原因。如今, 你已成為憤怒的化身, 你的言語滿帶尖刺, 你的雙眼射出電擊, 連你的鼻孔也在噴火, 你還要保持你的虛假到幾時呢? 把那些鎖鍊通通掉去, 不要去譴責自己, 讓火山熾熱的的岩漿爆發出來, 讓你活出它們, 火山才會回復平靜。能量被釋放之後偶爾會有星火走出來, 這才是觀照禪修發生作用的時候。你並不一定需要直接找那個傢伙噴火, 要有智慧地發怒。準備好一個大枕頭, 找一張白紙, 用顏色筆畫上那個人的醜惡面容, 最好用顏色筆把他/她對說你說過最難聽的話, 向你做過最卑鄙的行為……把所有的罪狀寫上去, 回想每一個細節, 當憤怒生氣, 立即用枕頭出盡全力地打他/她! 放下所有的理性, 讓全身每條神經也充滿電流, 像一隻動物一樣大聲地叫喊, 容許自己用一切可行的方式發洩, 用盡全力地去打! 唯一的原則是身體的安全以及不打擾別人。你想打多久也可以, 直至你倦透為止。打完後, 容許自己躺下來, 不要動, 感受內心的釋放及平靜。

憤怒是勇氣的來源, 在憤怒的淫威下恐懼無法生存, 這是幫助我們戰勝邪惡的力量。每個人本來是捍衛真理的戰士, 可是人類的虛偽文明卻醜化憤怒, 結果每個人都淪落成為軟弱無能的憂鬱侏儒。

了知憤怒深層意義，向憤怒道別

強烈的憤怒具有非常重要的正面意義, 它是存在給你的推動力量, 幫助你衝破關係的障礙, 治療靈魂的傷痛, 提升自我價值感, 以及為對方帶來重要的功課, 從而恢復愛的良知。憤怒本身就是大自然其中一種面目, 雷電轟隆的響聲、怒濤拍打礁石的聲音、火山爆發的力量……永遠不要因為面子、形象、宗教道德或社會加在你身上的種種限制而壓抑憤怒, 不尊重自己靈魂的結果只會帶來人格的無力感甚致生理疾病。你必須尊重自己的憤怒, 全心全意地跟隨它, 在不壓抑和不濫用之下, 看看當下有什麼適當的途徑把它釋放出來。

憤怒的惡夢之所以長久無法消失, 原因是我們都認同了受害者的身分, 並堅信傷害是別人違反了愛的良知的結果, 於是我們企圖透過憤怒懲罰對方, 最終的目的是想對方承認過錯, 因此憤怒最深層的意義在於恢復愛的良知。然而以條件反射為習性的小我大多忘記自己才是惡夢的成因, 業力之舞無法單獨透過加害者跳出來。無論多麼巨大的傷害和痛苦亦不足以成為掩蓋實相的藉口。只要你認出夢中的一切都是自己投射出來, 把緣起的成因交還給自己, 並透過禪定把自身回歸憤怒背後那個廣闊無限, 包容萬物的本體, 憤怒的惡夢便會有消失的一天。謙卑勇敢地懺悔自己的過失是必須的, 把幻覺當真只會帶來痛苦, 在真理之中痛苦不可能存在。懺悔幫助我們脫離幻覺回歸真理。拿一張白紙, 真誠寫下自己過去所有違反愛的良知的過失, 你可能會驚訝地發現自己是那樣罪惡滔天, 過去的憤怒原來只是小我用以逃避責任的煙霧, 每天在愛的本體, 亦即是你所本是前面真誠地懺悔, 讓自己生起一顆謙和之心來向憤怒道別。

賴柏諭博士